羊男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凌晨两点,我从床上坐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很困,好像下一秒就能倒头睡去,可这倒头睡去的下一秒却一直不来,时间仿佛停滞在了我无法入眠的时光。失眠,走不出的莫比乌斯。

        躺在床上似乎会让我更加烦闷,我站起来,回想自己曾经好眠的开始,模仿着做些简单的伸展运动。窗外,昏黄的街道上人影稀疏。

        顺着那片昏黄,我从左往右数,十八盏。从右往左数,十八盏。没有意外,没有惊喜,失眠的夜晚总是如此乏味。我几乎就要失望的拉上窗帘,街道尽头一个身影不失时机的闯入了我的视野。

        夜晚总是让一切事物变得无比暧昧,包括我,包括她。我目不转睛地看着,期待着一些没有来由的事情。我注意到她头上套着一个类似动物玩偶的头套,穿着一套运动衣。她缓慢而僵硬地往前走,走到第八盏路灯下,停了下来,站在那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在楼上看着,站在窗子边一动不动。我不知道过了多久,半个钟还是一个小时,失眠搅乱了我的脑子,夜晚模糊了我的感官。世界好像静止了,变成了一幅黑白画。

        终于,她又动了,依然是迈着缓慢而僵硬的步伐,向着那片昏黄之外走去。我的心脏,猛地抽动了一下,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。我慌忙地穿上衣服,慌忙地下楼,慌忙地站在了第十八盏灯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戴着一个兔子头套,绿色的运动衣,白色的鞋子。我喘着粗气看着她一点一点走近,我想说点什么,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能睁着眼看她。她没有看我一眼,缓慢而僵硬地消失在了黑暗中。我沉默着独自上楼,脱衣,入眠。

        七点,闹钟准时响起,起床,上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整天,我神情恍惚,总有一个戴着兔子头套的女人在我眼前晃荡。我胡乱地敲着代码,随意地写着报告,漫无目的地消耗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 晚上十点,我回到家,手里拿着一个包裹。我打开电视,躺在床上,眼睛盯着天花板。

        凌晨两点,我准时坐起,关掉电视,换上运动衣,取出包裹里的头套戴在头上,下楼,站在第九盏路灯下,等待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来了,迈着缓慢而僵硬的步伐。她依然站在第八盏路灯下,一动不动,我依然看着他,一动不动。她如昨夜一般目不斜视走过我的身边,走到第十盏灯下,她回头看着我,我便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跟着她,在黑夜里穿行。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这沉睡中的城市,始终保持着一灯的距离,白日的喧嚣被无边的夜色吞没,沉默笼罩着这片钢铁丛林。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下了,我鼓起勇气走了上去,她轻轻抱住了我,接着转身向左走开。我颤抖着身子站在那里,过了好半响,转身,向反方向走开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,第三天,我都跟着她。白日里的工作我已无暇顾及,我期待每一个夜晚的降临。第四天晚上,我下楼站住,第十盏灯下,站着另外一个人,那个人,戴着一个麋鹿头套。之后的每一天晚上,都有新的灯被占领。我们依然在黑夜里穿梭,保持着一灯的距离,形成一个长长的纵队。我们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,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,直到有一天,她没有出现,我失去了那只兔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之后,我走的越来越远,时间越来越长。三点,四点,我终于走到了天亮。

        身后的队伍早已散去,我独自一个人走在早高峰的街头,戴着头套。身边人来人往,他们看着我,像看一只怪物。我没有理会他们,继续往前走。我知道她就在这里,就在这人群中,就在这城市里,但是我找不到她。我戴着头套奔跑,尽可能地出现在更多的角落。我关掉了手机,我已不想理会。我跑着,跳着,往地铁里钻,往写字楼里钻,往人群里钻。人们推着,搡着,不让我靠近。他们把我团团围住,拿着手机拍照,我挥舞着双臂不让他们拍摄,他们便伸出拳头打倒了我,他们把我按在地上,试图拿掉我的头套。我挣扎着爬起来,奋力冲了出去,发疯似的逃跑,我不会再让他们抓住。

        疼,好疼。那些砸向我的拳头,终究给我留下了满身乌青。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自己,一刻不敢停留,终于走到了黑夜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回到了那条街,第九盏灯下。我蜷缩着身子靠在灯柱上,昏黄的灯光洒在我身上,温暖柔和,我睡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,我似乎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了。我做了一个梦,很长很长的梦,梦里,我追逐着那只兔子,疯狂的奔跑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醒来,昏黄依旧,第八盏路灯下,站着那个久违的身影。她走起来,我跟上去,隔着一灯的距离。我跟着她往前走,经过了很多个街道,很多个路口,每一个街道和路口都站满了人。他们等待着,沉默着,戴着头套,加入我们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就这样成千上万的游弋在这城市中。在这成千上万中,我看到了牛,看到了马,也看到了猴,还有我一直追逐着的那只兔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又来到了那个十字路口,她站住了,我也站住了,所有人都站住了。我看到路的左边,右边,前面,后面,全都是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走了上去,站到她的旁边,她伸出双手,紧紧抱住我。我感受着她的温暖,在她的怀中哭泣。有人亲亲抚摸着我的背,随后也抱住了我。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抱住了我,所有人大步向前,一灯一灯的靠近。我们就这样紧紧抱着,成千上万的人就这样紧紧抱着。我停止了哭泣,所有人都停止了哭泣,我们静默着簇拥,欢呼,仿佛喧闹艺术家们的沉默展览。

        时间又开始流动,人群开始扩散,扩散,直到完全不见,消失在了这个城市的各个街道路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站在路灯下,依然抱着我。她伏在我的耳边,轻声地说: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害怕,羊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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